2010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其实是在第二年才降下来的。

(资料图)

2011年2月10日零时许，几乎“迟到”一冬的细密雪花缓缓洒向京城，世界很快陷入一片久违的白茫茫。

这也是60年来北京冬季的最晚的一场雪了。

那天还是大年初八，仍处春节，万家灯火喜气洋洋。

然而，对于中国的光伏产业而言，这个春节过后，各种内里的弊病，叠加愈演愈烈的“双反”，所有当时叫得上名的光伏企业的掌舵人们，“心里”都已不踏实。

此前一年，中国生产企业从美国进口的设备及支付的技术转让费就不少于30亿美元。

那时光伏最被诟病的，就是“两头在外”。

形势愈发紧迫，施正荣、高纪凡、瞿晓铧、苗连生等大佬们也早该坐到一起商量对策了。

2011年10月19日，美国商务部对中国出口的光伏产品“双反”调查正式立案后，瞿晓铧曾想到找苗连生商量，却发现没有苗的电话。

这不仅是阿特斯一家的尴尬，其他企业也面临了同样的问题。“我们想到了要联合，但平时都没有联系过，要怎么才能接上头？”

一个联系方式竟然难倒了在全球光伏市场厮杀了十多年的战友......

终于，“双反”立案一个多月后，11月29日，英利集团的苗连生慷慨做东，承办了一场应对美国“双反”调查的新闻发布会。

地点，定在北京东方君悦大酒店。

（2011年2月10日深夜，北京大雪）

那天晚上，发布会结束后，几位光伏大佬一起吃了顿晚宴。

加上律所、协会、金融等各方朋友，这次饭局总计加起来有十余人。

宴会上，苗连生提议，“以后大家要争取每隔两个月就聚一次啊！”

但这近乎奢望，这次晚宴后，施正荣、高纪凡、瞿晓铧、苗连生等产业大佬从此悲喜各西东；光伏一晃又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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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29日下午，13：30左右，阿特斯董事长瞿晓铧出现在北京东方君悦大酒店地下一层的一个会场，他很快被一堆提前到场的媒体记者包围。

而后，苗连生、施正荣、高纪凡也陆续到达，只是他们暂时避开了媒体，躲进了会场旁边的琼海厅。

在此40天前，美国“双反”调查立案，形势急转直下。

是该有些动作了！四位大佬最终决定在北京召开一场“应对美国太阳能产品‘双反’调查”的新闻发布会。

“双反”+光伏四巨头，足以引起诸多媒体的关注；当日到场的媒体，达到惊人的140多家。

由于“老苗”掌舵的英利总部离北京最近，他主动提出由英利来承办此次发布会，并承担所有费用。

那时，距离瞿晓铧上一次见苗连生，已经过去整整13年。这让他俩的交谈，只能从13年前的印象说起。

“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在保定做3MW的光伏示范项目。”瞿晓铧笑着说。

“我就记得那时候你还在加拿大呢。”苗连生回应。

在此前一年的全球组件出货排名中，尚德居第一，英利第三，天合第四，阿特斯第五。前五中唯一的一家外企是First solar。

树大招风，美国“双反”，四巨头“首当其冲”。

而在这场发布会的21天前，美国华盛顿，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的听证会上的发言席上，一位中年男子声音有些哽咽，动情之处肩膀甚至不停抽搐。

“中国低价冲击下，前段时间我们的工厂关闭了，两百多个工人失业了，我跟他们都是非常好的朋友……”这位引发听众席骚动的男子是美国SolarWorld公司副总裁。

“我的天哪，他哭了!”

听众席上，一位中国太阳能光伏企业的代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就在SolarWorld公司副总裁掉眼泪的这一天，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的组织14家中国光伏企业联合抗辩美国“双反”，并委托美国盛德律师事务所为代理应辩事宜。

这14家光伏企业是尚德、天合、韩华新能源、CSI阿特斯、英利、中盛光电、东营光伏、辉伦太阳能、晶澳、特变电工、昱辉阳光、欧贝黎新能源、日地太阳能、保利协鑫。

而发布会当天，陆续进入琼海厅的大咖还有时任机电商会副会长王贵清、机电商会太阳能光伏产品分会秘书长孙广彬、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副所长李俊峰、盛德国际律师事务所律师李磊等人。

发布会即将开始，大家陆续从琼海厅走向会场。苗连生穿着蓝色工服，施正荣则穿着一件褐色外套，高纪凡和瞿晓铧则身着正装。

在会议现场，除了上述四家光伏企业外，江苏中能、江苏林洋、晶澳太阳能等10家企业也派了代表出席此次发布会，以示声援。

会议宣布开始，四位大佬被请上前台，苗连生和施正荣坐在正中间，高纪凡和瞿晓铧则坐在两侧。

在这次发布会现场，发言最多最热情的是瞿晓铧，其次则是施正荣，即便被问到破产传言，施正荣也乐于回答。而高纪凡和“老苗”则发言较少，除非被媒体直接“点名”要求回答问题。

而整场发布会上，英利老苗始终都会背靠着椅子，一脸严肃。

对于被问到为何在这次双反中表现得如此热情时，瞿晓铧半开玩笑地说：“我们没有老苗发动三大战役（阻击、进攻、攻坚）的本事，就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苗连生接着话茬，哈哈一笑，“那改天传授给你哈”。 

这无疑是一次足以记入光伏产业发展史的聚会。

如果不是“双反”，彼时的四位企业家可能坐不到一起。

在此之前，苗连生、施正荣、高纪凡和瞿晓铧鲜有会面，各干各的，甚至形成直接的竞争。

此前数年，苗连生主导的敦煌“六毛九事件”，曾被施正荣批评为搅乱市场，“把清洁能源卖出了白菜价”。

而施正荣的非全产业链模式，则为苗连生所不屑。

发布会后，等待晚宴的空隙，苗连生和瞿晓铧在小会议室里有一搭无一搭地“闲扯”，坐在一旁的高纪凡则以笑应之，一直在门外接电话的施正荣迟迟没有进来。 

在饭桌上，总计十来个人，大家很少提到美国“双反”调查，反而调侃起苗连生“养猪”的事。

虽然一起吃了一顿饭，但老苗和施博士的“口味”可能“凑不到一块”。

苗连生爱吃家乡的驴肉火烧，就着家常菜喝衡水老白干；偶尔也在自家厂区里喂喂孔雀遛遛狗，出门便坐那辆丰田大越野。

老苗不会讲英语，谈生意时却会故意跟客户说些俏皮的歇后语考验翻译的功力。

施正荣经常出入国内外的行业高端会议，熟练地用英语演讲、交谈。他喜欢到澳大利亚的海滩喝红酒，品味美食一定要选优雅的地方。

施正荣那时最大的爱好是听歌剧，有时间也会到艺术团唱上几段锡剧，出门开的是雷克萨斯高科技混合动力车。

当天晚上，苗连生便赶回河北保定。

瞿晓铧乘坐第二天的飞机赶赴美国。

历史的吊诡、无常和魅力常在时空的交错里显得颇有戏剧性。

2011这一年，“拥硅为王，达产成金”的好日子成为过往，很多涉足多晶硅的企业陷入“生产即亏损”，“投产即破产”的生死境遇。

整个产业剧烈波动下，不同光伏企业家悲喜交错。

SEMI向全球发布“2011中国光伏产业发展报告”，“非常大胆”地建议中国的2020和2030年的光伏累计安装量应分别达到60GW和270GW。

上述“应对双反”新闻发布会前四月，施正荣带领的无锡尚德因毁约赔了2.2亿美元。

但施正荣鼓励同行：光伏行业陷入暂时的低谷期，光伏行业是不会破产的，未来的光伏产业必将在经历阵痛与坚守之后迎来光明。

而多方强烈关注之下，英利老苗布局多时的“六九硅业”最终现了原形：技术根本不成熟，成本高达每公斤60美元以上，生产线状况不断，每季度最多产出几十吨，品质还难以保证。

2011财年，英利为“六九硅业”计提了22.75亿元的减值准备（接近一期投资额），宣告项目彻底失败。

那时，赛维的彭小峰压力也越来越大。

硬着头皮继续的马洪多晶硅项目，在2011年10月正式建成，总产能高达1.8万吨，但高额的建设成本已让其产品在市场上没有任何优势。

光伏又遇“双反”，赛维雪上加霜，数月之间，赛维LDK的马洪硅料基地遣散从新余、南昌，乃至全国各地招来的数千名年轻人，曾经日夜忙碌等厂区很快沉寂下来。

2011年5月的一个下午，在上海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里，怕热的彭小峰额头上汗如雨下，但他仍耐心对来访的媒体做解释，其实更多是给自己打气：“赛维一定会走过去，并且活得很好！”

但众所周知，赛维没有走出那波产业“冬天”。

但也就在2011年，朱共山掌舵的保利协鑫技改扩建的三条1.5万吨多晶硅生产线基本完成，一跃成为全球最大的多晶硅原料生产企业，协鑫仅用了五年的时间走完了海外多晶硅企业Hemlock、德国瓦克等巨头走的路。

而就在同一年，汉能集团的李河君，以极大的热情，极佳的口才，开始大力向外界宣传薄膜路线，并在第二年冬天央视的《对话》节目中，与另外两位大佬闹出了不愉快。

也就在那段时间，李河君做出了一次众所周知的测算：如果我国现有近500亿平方米建筑面积能拿出20%建设光伏建筑一体化系统，就将形成10亿千瓦的市场装机容量，相当于新增368个葛洲坝电站或45个三峡电站，并带动玻璃、电气等20多个行业发展。

对于国内光伏产业未来的发展，高纪凡彼时预测：“现在1000家光伏制造商，经过未来十年行业整合会缩减至30到50家，其中核心产品段的制造商大概只会有10家左右。”

风流常被雨打风吹去。

2011年冬天的那次晚宴后，中国光伏产业很快进入新一轮的大洗牌和大调整。

今日笑谈风云，明日虎口夺食。

当年11月30日，相关管理部门在江苏举办了一场“应对光伏产品贸易摩擦培训研讨会”，“从东北到广州”的四十多家光伏企业都来了，会议分析了欧盟反倾销的情况，提示中小型企业要把打官司看做未来的常态，积极布局新的全球市场。

除了外部环境恶劣，光伏企业当年财报均一片亏损，且在第二年持续恶化，一些企业的倒闭几乎仅在一夜之间。

残酷竞争之下，光伏大佬们的命途也翻天覆地。

五年后，2016年9月25日晚，央视《对话》栏目现场，高纪凡和瞿晓铧都被当做嘉宾请上前台，施正荣则以“神秘嘉宾”身份中途上台，在现场的企业家和专家里，还有李俊峰老师。

在这次节目中，大家一起回忆了“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光伏”，聊到了当年的“双反”，也探讨了“为什么不想当老大？”

彼时的施正荣已经从“人生的低谷”中走出来，他说一个企业的成败不说明什么，“你成就了一个行业，一辈子能追求理想追求梦想，能成就一些事情，我认为我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瞿晓铧则回忆起施正荣离开尚德公司董事长职位的时候，专门给对方发了一个短信，叫“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高纪凡引领下的天合，在经历过市场与价格的剧烈跌宕之后，“现在我对产能过剩抱着一个淡泊的心态。”

但这场节目里，并未见到五年前请大家吃饭的苗连生。

在此之前的两年里，在全球组件出货排名中，天合已经连续两年成为“老大”。而昔日老大英利则跌到了第9的位置。

彼时的苗连生，正应对的局面，不容易。

前一年，2015年5月25日，英利召开员工大会，苗连生决定拿出个人的全部身家帮公司渡难关，与企业共进退。

也就在9月25日央视《对话》栏目开播前两个月，英利官方微博发表《从规范称谓说起》的文章，称关于英利控股，对于已经退出一线岗位的管理人员，不再称呼其职务。见到苗连生，以后可称呼其为“老苗”而不再是“苗总”或者“领导”。

从1987年创办英利集团开始，将近30年时间，苗连生一直担任着集团的核心管理者，这是首次转向幕后。

也就在这之后，苗连生几乎不再行业公开场合露脸。他的起居室也搬到了英利厂区深处一栋小楼内。过上种种菜、钓钓鱼、溜溜狗的日子。                  

看来，世间的相聚，往往都是偶然。

光伏十余年，太多想不到。

就算苗连生、施正荣、瞿晓铧、李河君、彭小峰等曾经的企业领袖，也很难预知未来命运。

2021年的7月，汉能集团总部的BIPV被拆除。

现场安保人员告诉来访的媒体，十多天前，汉能园区的拆除工作就已开始，近几日，陆续有汉能前高管、员工来拍摄纪念照。“汉能园区目前已被另一家公司承包，拆除工作结束后将重新装修”。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拆”了。

有前员工感叹：当年奋斗过的地方就这样没了！

彼时，有汉能集团前高管透露，汉能集团部分人员一年前已从奥森公园的办公地址搬离，新地址为朝阳公园骏豪中央广场A2楼10层，公司更名为北京启佳智能装备有限公司。

汉能式微，当年的全国首富和“梦想家”李河君，再也没有发声。

施正荣会不会想起20年前刚准备回国创业时，其岳父大人的一番忠告：“你一介书生，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吗？”

王小波很早以前说过：人活着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白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

十年前的一个深夜，彭小峰在微博中写下一段文字：“你想要过普通的生活，就会遇上普通的挫折。你想过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会遇上最强的伤害。这世界很公平，你想要最好，就一定会给你最痛，能闯过去，你就是赢家，闯不过去，那就乖乖退回去做个普通人吧，所谓成功，并不是看你有多聪明，而是看你是否笑着渡过难关。”

阿特斯的瞿晓铧博士曾将“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改编了一下：“一入制造愁似海，从此悠闲是路人！”

2019年，瞿晓铧在一次商务考察期间意外受伤，而后一直在国内外接受康复治疗。受伤八个月后，瞿晓铧在公司新春联谊会上亮相，现场潸然泪下。

2021年6月，在科技装备的助力下，瞿晓铧亮相上海SENC会展，其坚韧与阔达备受赞誉。而纵观一年，这位企业领袖掌舵企业运行，参加会议论坛，接受媒体访谈，忙碌一如既往。

到了2023年从春天，耗时近1年零8个月，瞿晓铧掌舵下的阿特斯一波三折的A股上市路迎来最新进展。2月23日，阿特斯披露了最新的IPO招股说明书。

在与界面新闻交流时，瞿晓铧表示，阿特斯也如同我个人一样遭遇过很多艰难挫折，但是也得到过天时地利人和，历经这样的大风大浪，我们还算走过来了，所以我也挺感恩的。

在此两年多前，2020年初，从美股退市三年之后，高纪凡引领的天合光能终于实现A股上市，成为科创板光伏“第一股”。

2019年，时隔六年后，施正荣以25亿元的财富再次登上中国《2019胡润百富榜》；他说：“不知不觉我们都变老了，接力棒已经传到年轻人手里，所以有点时间，稍许享受一下人生的快乐吧”。

但施正荣肯定停不下来，他现在的身份是上迈新能源董事长。他同时还有一个颇为特殊的身份：亚洲硅业的实际控制人。

2021年10月27日，长春理工大学发了一则新闻，标题是《今天13点30分，我校校友、澳大利亚国家技术科学和工程院院士施正荣在母校作报告》。

2022年1月8日，上迈新能源的年会摆了30多桌。在江苏扬中迎宾大道1888号，菲尔斯金陵大酒店里，高朋满座气氛热烈，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 

也就在这一天，上迈新能源举行了隆重的1GW轻质光伏基地投产典礼。 

这位光伏的“拓荒者”在五年前说过，自己有技术产业化的经验，再利用自己人脉和社会资源，希望帮助年轻人创造一个好的平台，让他们去推动新的技术应用，“我认为这是一种更放大我自己的做法。”

尤有悬崖百丈冰，一壶浊酒喜相逢；光伏多少事，已付笑谈中！

而作为曾经的老大，英利已在一点点的渡过危机。

2021年3月29日，作为英利创始人，苗连生带领集团高管开展重走光伏路活动，第一站是王家屯村。

九年前，英利集团开始筹划光伏扶贫电站项目，并将集团首个光伏扶贫村项目落户到了这里，总装机650千瓦，共涉及130户贫困户。

进入2022年后，老苗不时出现在英利企业视频号里，翻地种菜，和英利员工打篮球，给大家炖鱼，和员工一起摘草莓.....今年大年三十，老苗还在视频中给大家伙拜了年！

有朋友曾说：“老苗不跑，英利不倒”。

英利重组委员会曾问苗连生在新英利有何诉求时，他说：“没有诉求，把我从失信人名单中解除就行了。”

很多年前，英利如日中天时，苗连生曾说，“产业有什么放不开的？退休了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本文作者：太子李，来源：黑鹰光伏，原文标题： 《光伏大佬的一场饭局》